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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8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68节

    “老子是明人,怎么就成了倭贼!”

    因王主事的谋划,锦衣卫并未马上动刑,只将人带入兵船羁押。

    十几个海匪,均是人高马大,浑身腱子肉。空余的囚室全被占满,整间舱室都显得拥挤。

    谢十六笑够了,闭上双眼,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刚刚大笑,扯动身上伤口,又开始流血,一阵疼似一阵。

    其他海匪同样满身鞭痕,瞪着施天常等人,满心愤懑。

    都是海匪,一样主动投案,凭什么自己被一顿狠抽,这些人就毫发未损?

    凭什么!

    海匪低声咒骂,番商却格外安静。

    佛郎机人有语言障碍,听不懂,自然没法搭话。

    大食人惦记着投诚,为此不惜出卖亲兄弟。

    每见舱室门打开,都是满怀期待。怎奈杨瓒始终未曾出现,随日子过去,希望变作失望,人也逐渐消沉。

    出不去,也没个说法,不晓得要被关到猴年马月。

    这些官军,个个凶神恶煞。

    哪天举起长刀,咔嚓掉自己……阿卜杜勒打了个哆嗦,紧紧长袍,不敢再想。

    倭人最为安静。

    每天只有半张硬饼,还时常被阿奇兹“克扣”,肚子咕噜噜直叫,饿得没半点力气。水也只有一碗,压根不够分,每人只能润润喉咙。

    又饿又渴,还要面对锦衣卫审讯时的惨状,实在受不了,只能用破布堵住耳朵,直挺挺躺在囚室里。

    好歹节省些力气,熬到下次发饼。

    两三人一间囚室,能够躺下休息,全仗身材矮小。换成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别说躺下,坐着都伸不直腿。

    舱室门关闭,视线变得昏暗。

    施天常等早有心理准备,只要能让家人活命,脱离沈岳,任何事,他们都愿意做。被关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回来的弟兄说,钦差铁面无私,痛恨海匪,尤其痛恨同倭人勾结的海匪。”

    “我等主动来降,供出沈大当家,应该能保住性命。”

    “难说……”

    “二当家,你瞧着,这钦差会如何处置我等?”

    施天常没出声,另有海匪道:“我等看不惯那些倭人,从不和沈大当家一起上岸。弟兄们都能证明。抢劫海船顶多坐牢。马七那些,和咱们一样是匪,杀了也是除害!”

    “对,像秀才说的,过堂时,咱们咬死为民除害,必会被从轻发落。”

    “助官兵登岛,遇上朝廷开恩,还能得一官半职。”

    “想得美!”

    “这事可说不准……”

    几人的声音并不低,谢十六闭上双眼,心中可怜这些人。

    一日为匪,终身为匪。

    同自己相比,沈岳同倭贼沆瀣一气,恶行更甚,千刀万剐不足赎罪。其手下得用之人,罪名同样不小。

    久居泥潭,岂能不染腥臭?

    纵然能把持自身,旁人也不会相信。以杨钦差的行事,必不会法外开恩。

    睁开眼,谢十六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施天常,扯了扯嘴角。

    可怜啊。

    那位杨钦差,同寻常文官大不一样。遇上他,想被招安,既往不咎,比登天还难。

    自己好歹认清了,烂命一条,早晚都要砍头。

    这几个,怕还在做梦。

    摇摇头,当真是可怜。

    杨瓒没急着离船回岛,而是寻一间隐秘舱房,同王主事详议此股海匪。

    顾同知坐在一旁,绣春刀佩在腰间,表情不变,少有插言。

    校尉请命守门,悍然同卫军抢活。

    卫军不满,表情极其不善。

    顶着同袍带刺的目光,校尉挺直腰背,坚守岗位。

    里面太冷,随时可能刀光剑影,血溅三尺,避开为妙。门边地方不小,挤一挤,总能站脚。

    校尉表示,都是同袍,别太小心眼。

    卫军瞪眼运气,再三告诫自己,眼前这是锦衣卫,不好惹,动手不值当……不好惹个球!

    在钦差跟前露脸,何等美差。

    好不容易得来,这些跟进根出的还要抢,还有没有天理!

    船舱内,王守仁言简意赅,将先时遣人散布消息,促海匪内乱等事道出。

    杨瓒听得咋舌。

    顾卿端起茶盏,抿一口温茶,长睫遮盖眼眸,心思愈发难猜。

    “计谋粗陋,下官本以为,需多等些时日,方可见成效。”

    率领千人,盘踞海上多年,吞并大小六七股势力,绝非庸碌之辈。

    行此计策,多为搅乱海匪内部,令其互生猜疑,钓几条小鱼,方便绘制海图,派遣卫军剿匪。

    万没料到,鱼饵扔下,竟会钓上这样一条大鱼。

    杨瓒不知道施天常,顾卿却是一清二楚。

    此人同许光头一样,在南京守备太监处留有“记录”。扬州镇守太监做人情,送给顾卿的名单中,亦赫然在列。

    “施天常率人来投,足见海匪内部不睦,裂痕早生。”王主事道,“机不可失,正当行间,诱其再生嫌隙。”

    杨瓒斟酌片刻,手指抚过下唇,对顾卿扫过的目光,半点不觉。

    计策的确好,依此行事,无需大动干戈,海匪即会自内分裂。不过,为使计划更加完美,仍可增添几笔。

    想到这里,杨瓒眼珠子一转,道,“此计甚好,然微末处,或可增补一二。”

    “增补?”

    “正是。”杨瓒点头,“例如,悬赏匪首。”

    顾卿挑眉,王守仁眸光湛亮。

    悬赏?

    大善!

    两人心思急转,同杨瓒商议,各有增补。话费不到半个时辰,即制定出一份计划。依此行事,不动一兵一卒,即可令沈岳手下海匪崩溃。

    卫军出海,必不会遭遇恶战,九成以上,看风景玩海钓,顺带捡功劳。

    王主事停笔,吹干墨迹。

    杨瓒拿起纸页,看着条列分明的一行行楷书,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沈大当家很有些可怜。被这般算计,要么悲剧,要么惨剧,没有第三种可能。

    比起这两位,他提出的建议,当真可用“温和”来形容。

    他的出发点,只以抓人。首恶之外,不欲大开杀戒。这两位却是要一网打尽,凡同海匪沾边,格杀勿论。

    “依此计行事,需官衙张贴告示。”

    “此事简单,奏报京城,再送信宁波府,交刘公公安排。”

    放下薄薄几张纸页,视线扫过顾同知,再扫过王主事,杨瓒摇摇头,遇上这两位,神仙也得撞墙。

    沈岳勾结倭贼,祸害百姓,恶贯满盈,凶狠残虐比谢十六更甚。

    此等恶人,被扎成蜂窝煤,压成煤渣,碾成煤粉,活该倒霉,纯属咎由自取。

    抛开多余念头,杨瓒执笔,就计划写成奏疏,交顾同知看过,遣人递送京城。又当场写成书信,投入信封。

    “来人!”

    声音传出,当即有校尉抱拳领命。

    “今日启程,往宁波府,将此信交给司礼监刘少丞。并言,日前送来密函,本官已经看过。事关重大,查证之后必奏报御前。”

    “是!”

    校尉行礼,退出船舱。

    “施天常等海匪关押兵船,断外界消息。”

    “安排卫军假扮海匪,乘帆船往钱仓所。”

    “给熊指挥使递送消息,声势尽量大些,最好能闻于南直隶各府及福建等地。”

    “时间紧迫,越快越好。”

    一番安排,三人分头行事。

    千余海匪的命运,就此决定。

    刚下兵船,忽见岛上有北来缇骑。观其风尘仆仆,脸色发白,不用问,又是轻度晕船。

    “天子有敕,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接旨。”

    黄绢捧出,杨瓒当即面北而跪。

    顾卿王守仁侧身一旁,同杨瓒一并听旨。

    展开黄绢,锦衣卫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有子,甚喜。成信,杨先生与朕同喜。钦此。”

    海风吹过,几片雪白羽毛零落。

    杨瓒跪在地上,瞠目结舌。

    逗他呢?

    这是哪门子敕令?

    顾同知表情崩裂,王主事嘴角扭曲。

    心中都是一样的念头,昨夜没睡醒,这是在做梦!

    偏偏传旨的锦衣卫没有眼色,咳嗽两声,道:“杨佥宪,请接旨。”

    接过黄绢,杨瓒站起身。

    正月大婚,七月喜当爹。

    小屁孩效率当真是高。

    转念一想,不对啊,他离京时,宫内尚未有消息,绝不会这么快。

    “皇后娘娘大喜,陛下令卑职奉旨出京。”

    锦衣卫话落,杨瓒擦擦冷汗。

    这才合理。

    旨意宣读完毕,锦衣卫并未多留,当日离岛。除向杨瓒传送喜讯,尚有敕谕传达,需赶至南镇抚司佥事赵榆处,片刻不得延误。

    “卑职告辞!”

    锦衣卫抱拳,大步登上小舟。肩背挺直,腰窄腿长,背影很是潇洒。

    待小舟行出,立即脸色煞白。坚持不到两秒,便扑倒船舷边,开始哇哇大吐。

    或许是被朱厚照的神来之笔刺激到,杨御史脑子里乍然断根弦,竟胆大包天,拍了拍顾同知的肩膀,慎重表示:这样不行。

    身为天子亲军,责任重大,十八般武艺,当样样精通。

    徒手博虎,赤膊擒狼。

    下海抓鳖,斗鲨如羊。

    必要时,坡上斗篷飞天一回,也不是不能挑战。

    堂堂锦衣卫竟然晕船,被人知道,定然会笑破肚皮。

    故而,需得勤练!

    顾卿侧首,看向搭在肩头的手,一言不发。

    近处锦衣卫再次齐刷刷后退,危险警报飙至最高。

    王主事笑道:“杨佥宪与顾同知相交莫逆,坦言无讳,下官甚是欣羡。”

    闻言,后退中的校尉眼角抽筋,满脸惊骇。

    能同杨佥宪相交之人,果真非同一般。

    临危不惧,尚能出言调侃,此等大无畏的精神,当真值得钦佩!

    正德元年,八月癸丑,南直隶各府贴悬赏告示,以白银三千两,悬赏沈岳项上人头。并言,凡胁从之人,主动投案,举发匪首,可酌情宽赦。罪轻者,只要登岸,举发立功,便可既往不咎。

    “逆贼沈岳,颅生反骨,豺狼成性。聚众千人,获船百艘,啸聚海岛,为祸两省。”

    “违律令,治兵器,截杀巡军。肆行劫掠滨海百姓,涂炭一方。”

    “弘治十七年,沈贼勾结倭寇,买通奸人,入保城邑,谋劫县库。”

    “匪首罪魁,祸稔恶积,罪大恶极,不容宽赦。”

    “胁从之人,寻机来降,宽宥其情。举恶发奸,罔治其罪。”

    “诛故贳误,诚省之人,咸与惟新。”

    “献匪首沈岳首级者,赏银三千两,绢布十匹,宝钞十万贯。并销匪名,入州县为民。”

    悬赏告示贴出,震动南直隶。

    抄送的文书迅速传至各下辖州县,民间议论纷纷,海盗留在岸上的探子,迅速将消息传回岛上,等候大当家传令。

    不等沈岳想出对策,一艘高挂白布的帆船,大模大样开入象山海域,停靠钱仓所。

    船上之人俱做海匪打扮,登岸后即大声叫嚷:“我等乃是沈岳手下,得知朝廷发悬赏布告,胁从之人可既往不咎,故诚意来降,望大人开恩收留!”

    “我等本领不高,未得沈岳首级,绑缚二当家施天常等十二人,交给官府,请大人验明正身!”

    熊指挥使抵达之前,二十几名壮汉分做三批,扯开嗓子,喊到喉咙冒烟。

    海港处很快“热闹”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聚集百余人。

    看到“海匪”队伍里的熟面孔,熊指挥使当即生出捂脸捶胸冲动。

    姓肖的也不远,怎么偏偏挑上他!

    奈何钦差有天子敕谕,不得不从。只能硬着头皮,陪这些二愣子演戏。

    丢人啊!

    押在兵船的施二当家,啃着麦饼,喝着凉水,忐忑日后命运,压根不知,在杨佥宪三人的计划中,他已成了“海匪”的投名状,即将被押上法场,咔嚓一回。

    送上首级的“海匪”,各得银五十两,布帛两匹,宝钞万贯。有卫所文吏及县衙主簿为证。围观百姓亦可作证。

    “施天常投案,固有成效,终影响有限。不如借其头颅一用,于计划,当可事半功倍。”

    “各府州县衙及卫所的漏网之鱼,亦可就此清理。”

    此乃王主事之言,杨御史除了点头,唯有点头。

    正德元年,八月乙卯

    岸上的消息传回,海岛之上,顿时人情恟恟。

    沈岳勾结倭人,早不得人心。手下头目亦有私怨,知晓告示内容,当下起了心思。

    纵有人想到官府用间,挑拨海匪内隙,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白银,民籍,既往不咎。

    别说真正的胁从之人,便是主动为匪,极受沈岳器重之人,都开始动心。

    人心不稳,仅五日里,就有三次刺杀。沈岳的大好人头,代表着千两白银,以及从良之路。

    只要能成功……

    连遭刺杀,其中还有往日心腹,沈岳再信不过手下海匪,行走坐卧皆在船上,由倭人保护。

    饶是如此,想发横财的海匪仍是越来越多,其中,包括岛上的三当家。领五十余人,趁夜重进船舱,连杀数名倭人,砍伤沈岳手臂,仅差一步就能成功。结果却被后赶来的几人拦截。

    后者未必是真心要救沈岳,究其根本,被三当家得手,他们拿什么做投名状?

    三当家被押出船舱,绑着石头沉海。

    临死之前,瞪着双眼,暴怒道:“天赐良机,被尔等所毁!今日我死,明日就是尔等!”

    绑绳子的几人互相看看,登时反应过来。

    对啊!

    甭管谁杀了沈岳,抢到首级就算赢。

    错过今天的机会,沈岳的防备必定更强,想再的手,必将万难。

    三当家破口大骂,反正也要死,不如骂个痛快!

    几名海匪想明白,停住动作,左右看看,低声道:“不如放了三当家,让他再杀一回?”

    “三当家好歹读过书,有计谋,等他得了首级,咱们再抢!”

    “大当家知道了怎么办?”

    三当家额头鼓起青筋,不想再听这些蠢材啰嗦,主动向后倾倒,翻过船舷,扑通一声落进海里,扎起一朵雪白的浪花。

    死就死了,不想耳朵受罪,心累。

    第一百一十章 天子挖坑

    正德元年,八月丙辰,温州府金乡卫传报,擒获海匪钮西山,已验明正身,即日遣送双屿。

    钮西山即是刺杀沈岳不成,为海匪所“激”,投海求死的三当家。

    当日,海匪禀报沈岳,钮西山已死。

    沈岳下令,捉拿钮西山家眷及心腹手下,俱沉海。

    有素日同钮西山交好者,言罪不及妻儿。更有海匪趁隙离船,秘告钮西山家人心腹,令其收拾行囊,速速离岛。

    “三当家没了,大当家要斩草除根!”

    为避免沈岳起疑,动手之前,钮西山并未安排家人离岛。只安排心腹保护家人,并言,一旦事情有变,速往西岛寻船,北上浙海,降卫所官军。

    沈岳几番被刺杀,朝廷的悬赏告示,早不是秘密。

    钮西山本可以成功,奈何被他人拖累,含恨投海。

    沈岳动了杀心,家人心腹命在旦夕,除了主动投降朝廷,再无活命办法。

    “快走!”

    送信的海匪不敢多留,见身后无人,指向岛南,道:“日前传来消息,二当家被手下出卖,押在江浙,不日将斩。他手下那些人却是性命无虞,还得了朝廷的赏赐。”

    “刘白头,你受过三当家大恩,才能活命至今。现如今,三当家没了,无论怎么说,你都得护着嫂子和侄子,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

    “这是自然!”

    刘白头刚过而立,身高近两米,一身腱子肉。

    虎目高额,脸方嘴阔,两条刀疤横过眼角,情绪激动时,会泛出血红,愈发显得狰狞。

    这样的凶人,却是少白头,顶着一头白发,被村人视为妖孽,以为不祥。母亲拼命维护,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才勉强留在村中。后因弟弟出生,母亲病死,再无容身之地,被亲爹撵出家门。

    乞讨流浪时,被科举无望的钮西山捡到,随其走南闯北,最后落草,成了沈岳手下一名悍匪。

    “待我安顿好嫂子和侄子,必杀沈岳,为三当家报仇!”

    送信的海匪没多说,用力拍了拍刘白头的手臂。

    “先离岛再说。”

    本想拍肩膀,怎奈身高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

    “别耽搁,五当家和几个兄弟正拖着大当家,趁这个时候,往岛南去。”

    岛南为旧港,常年停泊几条小船,供打渔之用。能不能走脱,全看运气。

    刘白头抱拳,道谢之后,同另几个海匪分头行事。

    听闻丈夫已死,钮王氏脸色煞白。

    短暂惊慌之后,用力咬住嘴唇,含着眼泪,迅速收拾起几件衣物,带上备好的金珠银锭,拉住两个儿子,道:“我母子的性命,全托刘兄弟了。”

    “嫂子放心!”

    为加快速度,刘白头背起钮西山的长子,单臂抱起次子,领路奔向岛西。

    送信人未必全然可信。

    便是可信,被沈岳发现,棍棒刀剑加身,扛不住也得吐口。

    亏得三当家早有安排,不至事到临头,没了生路。

    想到这里,刘白头狠狠咬牙。

    如果是他跟着三当家上船,沈岳这会必已人头落地。哪怕杀不成沈岳,也能多砍几个孙子,不让三当家束手就擒,死得这般窝囊。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刘白头大步向前,钮王氏顾不得其他,将长裙束在腰间,快步跟上。

    逃命的时候,哪还顾得什么体面。何况,她如今是个“匪婆娘”,顾忌太多,难免可笑。

    将到岛西,同取来藏宝的海匪汇合。

    知晓东西不能全带走,取的都是珍珠宝石等轻便之物。

    “船在前边的礁石洞里,干粮水囊都是现成。紧着点用,够撑到蒲门所。”

    “不行,不能去蒲门所!”

    “为何?”

    “三当家去年截了一条商船,船主是蒲门所千户的岳丈。仇早结下,去了还能得好?”

    “那怎么办?”

    “去金乡卫。”

    钮王氏抱着包袱,出声道:“金乡卫的王指挥使是我本家。”

    几个海匪齐齐看向钮王氏,似不敢相信,还有这一层关系。

    三当家竟抢了个官家小姐?

    “好,就去金乡卫!”

    刘白头拍板,余下几人也无异议。

    逃命途中,不敢打火把。好在月光明亮,众人扶着礁石,沿小路前行,深一脚浅一脚,总算进入礁石洞,寻到事先安排的木船。

    “快些!”

    海风刮过,洞中呜呜作响,似冤魂哭诉。

    海匪不惧生死,却是天生的敬畏鬼神。听到怪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需提醒,都是用足力气,将船推出洞口。

    回望岛上,火光冲天而起。

    如钮王氏和两个孩子没有逃走,此时必已葬身火海。

    “是倭人!”

    换成海匪,绝不会在岛上放火。倭人便没那么多顾忌。

    “大当家真是糊涂了!”

    夜间放火,明摆着给官军引路,告诉对方,这一千多号人就藏在附近。

    刘白头冷笑,官兵来了也好。

    他倒要看看,沈岳会是什么下场。

    几人登上木船,摇动船桨,辨认星位,北上浙海。

    海面如镜,身后并无追兵。

    纵然是送信人告密,沈岳也会先搜岛南。等搜到岛西,木船早已行远。

    茫茫大海,小船行在其间,如太仓稊米。

    搜寻起来,可谓万般困难。

    沈岳正被朝廷悬赏,想得他项上人头者,绝非只有岛上弟兄。若不是无法领赏,怕倭人都会背后捅刀。

    木船北上,必要绕过几座小岛。

    月光下,海面浮起一片磷波,五彩绚烂,似星辉洒落。

    看似美好,实则暗藏杀机。

    成片的毒水母,聚集起来,飘飘悠悠,随波浮动。

    “快看!”

    划过水母群,望见不远处有个黑影,紧抱一片木板,随着波浪翻滚,载浮载沉。

    “靠近些。”

    钮王氏忽然出声,紧紧盯着黑影,目光一瞬不瞬。

    “是三当家!”

    海匪一声惊呼,飞速摇动木桨。

    船行近前,水中人已失去意识。仅凭求生本能,死死抱住木板,才留得一命。

    “快,把人拉上来。”

    几人一起动手,发现拉不动。

    刘白头站起身,一跃跳入海中,方才将钮西山托到船上。抹一把脸上海水,视线越过船尾,看向发光的水母群,不由得一阵后怕。

    亏得是在这里,再往前一点,三当家必死无疑!

    海上讨生活,时间长了,都会晓得,比起和人对砍,海中的一些东西才真会要命。

    “当家的?”

    钮王氏颤抖着手,探向三当家鼻端,感受到微弱气息,若有似无,脸色更加苍白。

    “娘,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爹没事。”

    一定没事!

    钮王氏咬紧牙关,解开钮西山的外袍,拼命帮他暖着心口。

    “嫂子,这样不成。”

    刘光头上了船,接替钮王氏,对钮西山展开急救。

    海匪大字不识,不懂得医术,救治落水之人,却比寻常大夫更加高明。

    这边负责救人,余下海匪也没闲着,纷纷划动船桨,借星光指引,向金乡卫方向行去。

    “没绳子。”

    钮西山呼吸渐稳,刘白头擦擦汗,发现钮西山腰上没有粗绳,仅手腕有被捆绑的痕迹。

    现已被挣脱,只留下几道红痕。

    论理,将人沉海,都会捆绑手脚,以粗绳缚石,一头绕过腰间,打上死结。

    想挣脱,只能用利器割断。

    三当家刺杀失败,身上的铁片都会被搜走,哪里能割断两指宽的绳子。

    咬断?

    更不可能。

    动手的海匪留情?

    这也说不通。

    刘白头愈发想不明白,只能等到钮西山醒来,再问个清楚。

    天明时分,钮西山悠悠转醒。

    见妻儿均已安全逃离,用力捶着刘白头的肩膀,眼圈泛红。

    “大恩不言谢!”

    “三当家救过我的命,说这些都是见外。”

    刘白头瓮声瓮气,大手耙过,一头白发更显杂乱。

    多了一人,干粮还算充足,淡水却是不够。五日内不能靠岸,整船人都将面临危险。

    不知该说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即将断水之时,竟遇上寻海的官军。

    刘白头几人不识字,辨认不出船头旗帜。钮西山却是一眼认出,三艘船打的都是金乡卫旗号。

    “真是金乡卫?”

    闻言,几名海匪精神振奋,连忙站起身,用力挥手。

    身为海贼,遇上官兵竟会如此兴奋,当真是世所罕见。

    兵船靠近,认出钮西山,领兵千户立即皱眉。见同船有妇孺幼子,终是摆摆手,放下绳梯,许几人登船。

    “千户,小心有诈。”

    “无碍。”

    千户负手冷笑,纵然是饵,吃下也无妨。前方即是蒲门所,身后还有两艘兵船,哪路海匪被门夹了脑袋,才会在此地设伏。

    “南直隶发悬赏,施天常束手,沈岳自顾不暇。这个当头,不会自己找死。”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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