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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1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71节

    徐船主想不明白,也没机会再想明白。

    骷髅船曾遭受的命运,在双桅船上重演。

    数不清的铁爪飞来,牢牢钩住船舷。

    距离靠近,手持长刀的官军,直接从高处跃下,杀神一般。

    船上的海匪早已惊魂丧胆,勉强反抗,挡不住两刀,即会鲜血喷洒,人头落地。

    徐船主被官军包围,孙老三借机跳进海里,没能脱逃,也没有死,被铁爪钩住,生擒上兵船。

    船上的官军越来越多,徐船主知晓大势已去,再无逃生之路。见海匪多已身死,一步一步退到船舷边,反手抹了脖子,向后栽倒,落入海中。

    正德元年,八月甲戌,官军剿匪海上。

    此役,杀贼三百余人,生擒八十九人,另有多人不知下落,应已沉海殒命。

    毁贼船十二艘,获双桅大船两艘,尖头木船六艘。

    大盗孙老三落网,依其口供,自尽之人即是福宁豪商徐诚。

    “假商人之名,行盗匪之事。”

    “岸上有田地千余顷,茶园三座,店铺十八间。名为丝商,实则同海匪勾结,走私货物,销赃金银。”

    “家有双桅大船数艘,出入江洋,交通匪类,恣行劫掠,久为民害。”

    “族中男丁,多为利益,供其驱使。发迹之后,结交官吏,贿赂盐课,以补缺之名,购买残引,兴贩私盐,获利巨丰。”

    “全族百余人,尽皆如此。其恶积祸盈,为害无穷。”

    “罪魁枭首,从者戴枷,示众万民。如此,国法得正,鬼蜮肃清。”

    有了孙老三的供词,顾卿亲率人赶往福宁州。

    抵达之后,发现赵榆竟在此数日,州中镇抚因私交奸商,暗通消息,已被校尉擒拿,即将押往神京。

    “徐诚?”

    赵榆双眼微眯,令校尉取来镇抚供词,交给顾卿,道:“如没料错,此人在福宁的产业仅是幌子,其存金银之处,实在平阳。”

    仔细看过供词,顾卿道谢,旋即领人往徐氏祖宅。

    徐诚为匪,祸害沿海百姓,手中人命无数。在里中却修桥铺路,怜惜孤寡,修缮祠堂,颇有善名。

    官兵前来拿人,徐氏全族,无一能够幸免。里长被惊动,同旁人一样,皆是满脸惊讶,不敢置信。

    乐善好施的徐大善人,怎么就成了海匪巨盗,乃至徐氏一族都被牵累?

    面对杀气腾腾的官军,再是心存疑问,也无人敢上前。只能站在路边,看着徐氏全族被押走。

    徐诚所犯,乃是夷族之罪。

    徐氏族中,不分老少,无论男女,都将被押往江浙,候朝廷发落。

    看到哀哀哭泣的妇人,懵懂无知的孩童,难免会起世人恻隐之心。然却未曾想过,这些人的锦衣玉食,无虞生活,俱建立在斑斑血迹之上。

    徐氏子在家中安坐,食稻谷鱼肉,衣绸缎布绢。被徐诚祸害的渔村,却是老少哀鸣,火光冲天,白骨累累。

    明知金银来路,仍安然享用,无半分愧疚。甚者,为利益驱使,助纣为虐,何言无辜?

    双屿港

    战报和奏疏递送入京,缴获的金银则被截留。

    十几箱金银搬到岛上,清点过数目,达五万之巨。

    当着高凤翔的面,杨瓒分出两箱,犒劳剿匪的官军。余下分别登记,用作建造地堡营房之用。

    “王主事,岛上可有通佛郎机语之人?”

    为免节外生枝,杨瓒不打算用阿奇兹,关押的大食商人更不用想。

    “佥宪欲要亲审船上之人?”

    杨瓒点头。

    海盗船长听不懂官话,说的也不是英语,压根没法沟通。

    “如是简单问话,下官应可胜任。”

    “王主事擅长番语?”

    “佥宪见笑。”王主事翻过一页簿册,道,“日间有闲暇,稍有涉猎,略通。”

    “除佛郎机语,王主事还通何语?”

    “倭语,朝鲜语,鞑靼语,乌斯藏语,西洋诸岛亦知一二。”

    “……”

    “佥宪?”

    杨瓒默默转头,仰望屋顶。

    心灵不够强大,当真没法和学霸做朋友。

    虽说打击多了,总会习惯。可这样的打击力度,没等习惯,心肝早已碎裂。

    “佥宪?”

    别和他说话,他还得悲伤一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悲怆的杨御史

    海盗船长名为佛郎机贵族,实则是意大利人。

    因有维京人血统,祖父和父亲都曾作为探险家出海。本人更随哥伦布发现美洲,获得葡萄牙王嘉奖,得赐爵位。

    后凭自新大陆得来的黄金,换来一艘可远洋的海船,招揽几十名船员,开始做海上生意。

    几年时间内,亚历山德罗率领船员,往来美、欧之间,运送货物金银,劫掠落单商船,杀人越货,获利巨丰。

    此次遭遇海上风暴,侥幸逃脱,却迷失方向。

    遇上大食商船,本以为是得海神眷顾,脱离危险,更能大赚一笔。

    哪里想到,所谓好运,都是奢望幻想,霉运当头才是真的!

    “亚历山德罗,意大利人,佛郎机男爵,彼得烈号船主。少时为商,多时为匪。抢劫商船,劫杀船员,达白余数。”

    佛郎机这一称呼,源于阿拉伯人,本用来代称葡萄牙。后因两国人外形语言类似,且前者在一段时期内被后者吞并,亦称西班牙。

    这些为葡萄牙王室服务,乘坐葡萄牙海船往返于海上,亦商亦匪的欧洲冒险家们,自然也被归入“佛郎机夷”,本人国籍皆被忽略。

    王主事的佛郎机语,发音略显奇怪,沟通却没有任何问题。加上对方合作,几句话,便问出了亚历山德罗的来历。

    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于后者而言,不想葬身大海,老实合作,是唯一的选择。

    眼睁睁看着船员被杀,血染甲板,亚历山德罗已经吓破胆。

    绝望之时,海匪突然发生内讧,不曾防备,官兵再包海匪饺子,巨大的炮声,可怕的战斗,差点没让他当场发疯。

    海盗船上,船员死伤惨重。侥幸未死,也陷入昏迷,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船长亚历山德罗,是唯一神智清醒,能问话的对象。

    自被从海上“救”起,送上兵船,亚历山德罗一直关在舱室里。直到兵船靠岸,随杨瓒等一起得登岛,仍不敢相信,自己逃过劫难,没有和船员一起死在海上。

    命保住了,依旧是俘虏,待遇未必好。

    双屿港逢月开市,常有佛郎机商人前来市货。见到亚历山德罗,岛上人不觉有任何稀奇。

    亚历山德罗被押入一间木屋,由两名卫军看守。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条床板。

    亚历山德罗又惊又吓,又渴又饿,却始终不敢出声,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他一直往来于欧洲和新大陆,忙着运送金银,期间没到过明朝,没同明朝海匪打过交道,更没见过明朝的官兵。

    对东方古国的印象,完全来自于马可波罗游记。

    因前朝已灭,游记中的记载也变得遥远。

    遇到官兵,被带到双屿港,亚历山德罗战战兢兢,满心恐惧,压根不曾想过,这些穿着红色袢袄,凶悍可怕的士兵,即来自传说中的东方古国,自十四世纪以来,欧洲人最向往的富饶之地,伟大国度。

    在恐惧中,亚历山德罗熬过半日。

    临近傍晚,房门终于被推开,卫军走了进来,一张麦饼,一碗汤,一块鱼干,摆到亚历山德罗面前。

    “吃吧。”

    房门关上,亚历山德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面包?!”

    虽样子不同,但他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大贵族和僧侣才能享受到食物!

    咕噜。

    闻到麦香,肚子叫得更厉害。

    如果对方要下毒,应该不会浪费这么好的食物。

    迟疑的抓起麦饼,掰下一块,蘸着汤,小心送进嘴里。

    从未尝过的美味,蔓延口腔,滑下食道。

    两秒之后,亚历山德罗捧起汤碗,猛灌两口,并大口撕扯着麦饼,开始狼吞虎咽。

    噎得直抻脖子,也不舍得减慢速度。唯恐那些穿着红衣服的士兵改变主意,突然闯进来,收走这些珍贵的食物。

    吃完麦饼,亚历山德罗舔掉手指的饼渣,很是心满意足。再看汤碗,竟舔得比洗过还干净。倒是鱼干被留了下来。

    对船员而言,最不缺的食物就是鱼。

    在海上航行,蔬菜和淡水一样珍贵。船上的伙食,几乎都是海鱼加黑面包,船长也不能例外。

    发展到后来,黑面包告罄,所有人的食物都会变成鱼。

    随意处理一下,火烤熟,撒上些盐就是一餐。加上厨子手艺堪忧,每餐饭都要忍受可怕的鱼腥味,捏着鼻子才能下咽。

    对海鱼,亚历山德罗当真提不起半点兴趣。

    又舔一遍手指,发现没有吃饱,在饿肚子和忍受鱼腥味之间,终于选择后者。

    皱着脸,亚历山德罗拿起鱼干。

    送到嘴边,抽抽鼻子,虽有些腥,却远不如预想中的可怕。

    不知用什么手段处理过,鱼肉干成片状,需用些力气才能撕开。吃到嘴里,咸味中带着丝丝的甜,越嚼越香。

    这是海鱼?

    味蕾被征服,进食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无意识中,整条鱼干下腹。

    亚历山德罗满心惊讶,勉强压下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开始思索,这些可怕的士兵,能够给他如此珍贵的食物,或许,并不会要他的命?

    接下来的发展,开始证实他的猜测。

    两刻钟左右,士兵走进木屋,收走碗筷,留下半碗水和一件灰色的袍子。

    亚历山德罗愈发肯定,短时间内,自己应该不会死。

    只不过,这件衣服实在有些奇怪。

    不像丝绸,却比普通的的布更柔软,应该价值不菲。在欧罗巴,大概只有皇室和贵族才能穿得起。

    美洲运回的金银,充实了王室和贵族的口袋。

    下阶层的贫民,并未得到多少实惠。

    相反,因受到大量金银的冲击,物价开始发生变化。除投身海上,随船队一起出海,多数人的生活,反倒不比从前。

    脱掉湿透的上衣,披上布袍,发现还有一件更柔软的白色短上衣,亚历山德罗想了想,直接套在布袍之上。

    系上腰带,坐回原位,不大一会,竟一头栽倒,打起了呼噜。

    听到声响,门外的卫军互相看看,推开木门,当即嘴角扭曲,好悬没当场喷笑。

    按照杨瓒的话,此刻的亚历山德罗,正经诠释四个字:内衣外穿。

    纵观大明,绝对是独一份。

    一夜好眠,亚历山德罗醒来,面前仍是一张麦饼,一碗汤,鱼干却没有了。

    吃光麦饼,舔净木碗,亚历山德罗被带出木屋。

    此时,海港附近已搭建起两排营房,两座地堡,供卫军居住防守。家眷迁来后,营房规模会进一步扩大,地堡也会增多。

    筑造起石墙和炮台,即会形成小型兵镇。

    岛屿东侧,渔人和工匠聚集起村落,共同修缮房屋。

    消息传出,附近岛上,陆续有人迁移至此。村落规模不断扩大,如今已有六十余人。

    村人修建完房屋,便每日出海打渔,捡拾海货。

    重录户籍之后,可至钱仓所办理路引,逢月中,到岸上交易,换回米粮蔬菜,生活逐渐变得安稳。

    剿匪之事将近尾声,徐诚孙老三落网,徐氏一族倾覆,附近海域的贼匪都会明白,和官兵作对,必不会有好下场。

    聪明的,要么主动来降,要么拖家带口往远海行去。否则,等沈岳落网,杀顺手的官兵必会调转矛头,让他们见识一下火炮之威,刀锋之利。

    当下,沈岳是块喷香的鱼饵,还不能死。

    无需杨瓒提醒,熊指挥使等人都会明白,围着沈岳藏身的海岛巡逻,必有擒获。

    沈岳未必会甘心,总要挣扎反抗。

    无奈,其手下多已离心,势力削减七成。仅靠几个倭人,几艘海船,再掀不起多大风浪。

    “鱼饵就要有鱼饵的自觉。”

    看过三位指挥使送来的兵报,杨瓒相信,继续下去,不出两月,浙海上的匪贼将少去九成。余下一成也会吓破胆,慑于官军之威,轻易不敢上岸,更不敢祸害百姓。

    兵事,他了解不多,帮不上太大的忙。

    凑集“军饷”和“犒赏”,则不是问题。

    台州的的“朝贡”船只已经拿下,阿卜杜勒的三个兄弟,皆被送到双屿,关押起来。

    起初,当地官员不可通融,执意要杀,还是刘瑾给镇守太监通信,才把人保下来。

    杨瓒闻讯,对刘公公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立皇帝到底是立皇帝。

    不能因为抽了两顿,就小瞧对方。

    解决台州之事,缴获佛郎机海盗船,处理完文书工作,向京中递送奏疏,杨瓒终于空下时间,和海盗船长亚历山德罗面谈。

    他想充分了解一下,船上金银由何处得来,对方是否握有海图,知晓前往美洲的新航路。

    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

    这个道理,亚历山德罗十分明白,也相当合作。

    人被带来后,不用提醒,主动行礼,开口就是一串最恭敬的问候。

    起初用的是意大利语,见对方不明,立即改成葡萄牙语。

    杨瓒看向王守仁,后者颔首,听了一阵,确认能够交流,便就列好的条目,同亚历山德罗一问一答。

    至于后者中衣外穿,脖子上还要套盘子,只当喝多海水,脑袋不清,可以忽略。

    “新大陆距离遥远,要经过大海,当地人未开化,用活人献祭,十分野蛮。”

    “那里有黄金建造的宫殿,黄金和宝石铸造的人像,还有流淌金砂的长河。”

    “神奇的土地,很多奇怪的动物,美丽的植物。”

    “这样的作物,的确有,可以充饥……”

    回话时,亚历山德罗不敢有半点含糊,更不敢有半点迟疑。

    身后两尊煞神,长刀出鞘半寸,敢支吾其词,被砍几刀,不死也要重实在不值得。

    既然成为俘虏,就要有所觉悟。

    能抛弃意大利,改投葡萄牙怀抱,为何不能舍弃葡萄牙,为眼前的贵族老爷效劳?

    是的,贵族老爷。

    在亚历山德罗的眼中,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船队,指挥如此凶悍的士兵,即使不是国王,也会是东方的大贵族。

    附近的海岛,也被认为是杨瓒的领地。

    能为这样的贵族效劳,完全是求之不得。

    “且问他,手中是否有海图。”

    亚历山德罗先是点头,两秒之后又开始摇头。

    “尊贵的老爷,海图在战斗中遗失,很可能随船只沉入大海。”

    见杨瓒面露遗憾,连忙补充道:“请您相信,我曾多次往来海上,抵达新大陆,可以为船队带路!”

    “我知道海盗船常出没的海域,其中两艘船的船长,到过新大陆,手中肯定有海图。”

    “尊贵的老爷,我愿为您献上所有的忠诚,为您寻找黄金和宝石。恳请您,允许我的效忠!”

    亚历山德罗一边说,一边行礼。

    翻译时,王主事的表情很难以形容。

    饶是阳明先生,遇上这样的人,除了无语,只有无语。

    反倒是杨瓒,了解过历史,知晓这些冒险家都是什么人,丝毫不觉奇怪。

    背恩忘义,背盟败约是正常。

    坚定不移,视死如归才是怪事。

    “先带下去。”

    杨瓒摆摆手,亚历山德罗当即被送回木屋。

    室内只剩两人,杨瓒开口问道:“此事,王主事如何看?”

    “佥宪是指海图,还是海盗?”

    “均有。”

    沉吟片刻,王守仁道:“依下官之见,此人不可信。其言是否属实,需当慎查,方可决断。”

    杨瓒点头。

    “再者,此距海外之地甚远,无海图恐难成行。当令其先述海路,加以绘制,沿途岛屿俱录于图上。再遣商船出海,行诱敌之计。”

    杨瓒眨眨眼。

    “诱敌?”

    “正是。”

    简言之,王主事看不上亚历山德罗,更不信任他。其所言真实与否,都要打上问号。

    要寻得新大陆,为节省时间,减少风险,必须先有海图。

    既言有海盗手持海图,知晓航路,不管真假,总要遣人试探一下。再抓几个佛郎机人问一问,更加保险。

    斟酌良久,杨瓒终于点头,同意王主事的提议。

    “此事便交给王主事,凡需船只人手,皆可从缴获中调拨。”

    “下官必竭尽所能。”

    “王主事办事,本官放心。”

    “谢佥宪信任。”

    王主事拱手,下去安排。

    杨瓒独坐室内,沉思片刻,动笔写成一封书信,遣人上岸,送到刘瑾手中。

    离京数月,此间事了,当尽速返回京城。

    若加快速度,还能赶上天子万寿圣节。

    依朱厚照的性格,百官朝贺、宫中赐宴九成得免。但熊孩子登基之后,第一个生辰,总要有些彩头。

    金银之事,不好大张旗鼓,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御前献俘,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不错的主意。

    最好再绑几个倭人,加几个佛郎机海盗,从城门走到宫门,天子有面子,百姓也能看个西洋景。

    越想越觉得可行,杨瓒不禁开始琢磨,该从何处下手。

    顾卿到时,杨瓒正坐在桌旁,托着下巴,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礼之后,顾卿落座,挑眉问道:“杨佥宪在想何事?”

    竟笑成这样。

    想起方才见过的王主事,黑眸微闪,周身温度有些冷。

    “的确有事。”杨瓒道,“还请同知近前。”

    近前?

    顾伯爷从善如流,直接探身,道:“杨佥宪请讲。”

    “此事,关乎海匪……”

    杨瓒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简述。

    “下官闻听,沈岳藏身处既有倭人十余。正可擒来,献俘御前。并告倭国将军,责其严束国人,旦有为寇,袭伤国朝百姓者,必不轻饶!”

    尾音落下,杨瓒口干,正要端起茶盏,忽觉得有些不对。

    侧头发现,肩上按着一只手,并且,有渐渐下滑的趋势。

    小心动了动,压迫感骤强。

    “顾同知。”

    “恩?”

    “手……”是否该拿开?

    “如何?”

    “没什么。”

    端起茶盏,两口饮下半盏。

    不过搭肩,随意。

    杨瓒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顾卿垂眸,手指滑过颈间。

    杨瓒没法继续镇定。

    “同知,下官正言献俘之事。”

    正事没谈完,这是做甚?

    “哦。”

    顾卿点点头,表情未有半分变化,指尖继续下探,略有些凉,杨瓒不禁打了个哆嗦。

    “杨佥宪所言,本官甚是赞同。”

    “那……”

    “如要赶在万寿圣节前归京,悬赏之事需早些解决。”

    杨瓒颔首,的确该加紧动作。

    抬起头,正要再言,忽听一声轻响,束在领间的暗扣,竟散落开来。

    沉默半晌,杨御史再次意识到,锦衣卫手快,果非虚言。

    “剿匪之事,计划如何安排,我欲同杨佥宪深谈,可否?”

    可否?

    杨瓒眨眨眼,暂不提可否,腰带都解开了,算怎么回事?

    再是手快,也不能这样吧?

    “杨佥宪?”

    不知何时,顾卿已绕过桌案。

    俯身时,沉香气息愈浓。

    眸光微动,红唇轻勾。温热气息拂过,酥麻自脊背蹿升。

    杨佥宪意志力被刷成筛子,未能坚定不移,为美色所迷,魂销心醉,不自觉点了头。

    当日,顾同知同杨御史秉烛夜谈,三更未歇。

    翌日清晨,顾同知离双屿港,往钱仓所同熊指挥使汇合,率兵船往海上剿匪。

    杨瓒过午方醒,看着飞落在地的公服,叹息一声。

    回京后,又得重领官袍。

    好在常服不缺,否则,怕要穿着麒麟服回京。闹不好,又是一条弹劾的罪名:妄自尊崇,目空朝中!

    天子赐服,逢大典可穿,内阁三位相公皆是如此。

    一个四品佥都御使,敢将赐服当常服穿,不参你参谁?

    默然半晌,杨瓒勉强起身,扶着腰背,摸摸颈上的牙印,嘶了一声。

    他从不晓得,顾同知有这爱好。

    好在自己牙口也不差,该咬的,通通咬了回去。

    翻开箱子,取出一件团领常服,配上素金带,乌纱暂且搁在一旁,抓过散在肩上的黑发,杨瓒不禁苦笑。

    错估实力,举胳膊都有些困难。束发,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此来看,长随实在很有必要。

    王主事来见时,杨御史穿着常服,只以布带系发,虽不合规矩,倒也另有一种潇洒。

    放下簿册,王主事蹙眉。

    看看脸色略有些白,坐姿不太对劲的杨瓒,到底开口问道:“佥宪可是身体不妥?”

    “本官无事。”

    “佥宪,讳疾忌医实不可取。”

    “本官没有。”

    “下官略通岐黄,可为佥宪诊脉。”

    “多谢,本官很好,完全无事。”

    杨瓒固执己见,王守仁劝说无果。

    观杨瓒神情,除脸色白了些,似无大碍,也不好坚持,只在离开时吩咐卫军,如佥宪有异,立即遣人来报。

    “是!”

    门外的声音,杨瓒隐约听到几分。

    感激之余,默默望着屋顶,覆上颈间,不禁满面“悲怆”。

    这种夙愿得偿,该高兴还是找个墙角哭一场?

    美人关难过,古人诚不欺我。

    悲怆半晌,忽忆起耳边那声“四郎”,杨御史僵住,很不争气的石化,心跳指数直线飙升。

    人言玫瑰有刺,哪里晓得,牡丹才真的扎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哪个说的?

    站到面前来,保证不打死!

    正德元年,八月甲戌,江浙卫所忽调动十余艘兵船,往两省交界处,缉拿海匪。

    同日,南京镇守太监傅容、浙江镇守太监刘璟及司礼监少丞刘瑾,联合向南京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发难,言有证人证词,证实三法司录罪囚情不遵严法。

    “罪重者妄纵,罪不实者重责。”

    “当重审者十一人,可矜疑者十五人,应免枷项者五人。有罪不问,重罪轻罚者,二十三人。”

    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戴铣,即在名单之内。

    闻狱卒告知,戴铣沉默许久。其后面北而坐,满面俱是悲色。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入狱期间俱有体会。

    “构陷罪名,讥吾私结海匪,与薏苡之谤。含冤抱痛至今,恩师不问,旧友断义,同僚反谤,仰赖内宦方得冤屈昭雪,何其痛哉!”

    戴铣的话,很快传入刘瑾等人耳中。

    刘公公冷哼一声。

    见过不识相,就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

    为一个言官洗冤,以为咱家乐意?

    不是杨佥宪吩咐,咱家管你是谁,住上十几二十年,由你去悲哉痛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朕不是傻子

    刘公公出马,联合南京镇守太监傅容,浙江镇守太监刘璟,向南京刑部发难。私下里,更同魏国公府达成协议,南京三法司被逼到悬崖边,只能干瞪眼,半筹不纳,丁点没有办法。

    “戴铣私结海匪,并无实据。”

    刘瑾没有亲至刑部,而是遣刘玉传话。

    “谢十六已落网,不日将押解京城,经刑部审讯问斩。现今,为断此案,钦差特许,可先于宁波府提审,得其口供,真相即可大白。”

    “许光头麾下俱被擒拿,戴府内搜出的书信,是否出自海匪之手,可一一核对笔迹,自见真假。”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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