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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6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86节

    才德目光微黯,侧身请杨瓒进门。

    跨过门槛,杨瓒微顿。

    前厅弥漫苦涩药味,一桌两椅,墙上一副寒松图,全无任何摆设。

    走进内室,桌椅床榻都是旧物,样式再普通不过。

    床帐是蓝色粗布,墙壁悬挂的宝剑,怕是整座府内最“值钱”的东西。

    “老爷。”才德告罪一声,先走到榻边,小声唤道,“老爷,天子钦命监军,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杨大人,持虎符来卫中调兵。”

    才指挥使躺在榻上,脸色蜡黄,颧骨高耸,瘦得脱了形。

    听到才德之言,眼皮动了动,艰难出声:“扶……扶我起来。”

    才德应诺,小心扶起才指挥使。

    杨瓒上前两步,拱手揖礼。

    “下官杨瓒,见过指挥使。”

    “不必。”

    靠在榻边,才指挥使颤抖着手指,探往枕下。

    “取……取出……”

    才德领会,弯腰自枕下取出一封官文,竟是盖好官印的调兵文书。

    “营州左屯卫,将兵三千六百一十八人。”

    咳嗽几声,饮下半盏温水,才指挥使看向杨瓒,说话终于顺畅了些。

    “可战者,一千零九人。”

    接过文书,杨瓒一目十行,发现纸页边缘已有破损,显然不是近期书就。

    “边镇告急,兵报送达,文书便写好。奈何孙连狭隘,以私怨误国,架空于我,坐视边镇危急。”

    勉强说到这里,才指挥使又开始咳嗽,话开始断断续续。

    “天子圣明……调兵之数,监军可自注。印信已盖,孙连如要阻拦……”

    “指挥使放心。”收好文书,杨瓒走近床榻,压低声音,道,“自今之后,营州左屯卫,不会再有孙同知。”

    此言既出,室内骤然一静。

    才德嘴唇哆嗦,眼圈泛红。

    才指挥使瞳孔紧缩,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扣住杨瓒手腕,道:“我有三子,均在卫中。请监军点其北上。”

    “指挥使,这……”

    “鞑靼叩边,涂炭边民,我父子食朝廷俸禄,岂能坐视!”

    才指挥使目光灼灼,脸颊涌起血色。

    “我已老迈,时日无多,不得躬擐甲胄。我儿正值壮年,自当上阵杀敌,北逐贼寇!不敢言建功,只求多杀两个鞑子,多救几个百姓!”

    “请监军成全!”

    杨瓒抿紧嘴唇,酸楚豪情一并涌上心头。

    掌心覆上苍老手背,咬住腮帮,用力点头。

    “指挥使,下官应下。”

    “好、好……”

    心愿了结,才指挥使倒回榻上,合上双眼。

    气息渐弱,脸上笑容却久久不散。

    “老爷!”

    才德颤抖着手,探过鼻息,终没能忍住,伏在榻边痛哭失声。

    杨瓒退后两步,双手交叠,擎在额前,深深揖礼。

    门外,赵榆停住脚步,听到室内哭声,单手握紧长刀。

    半晌,杨瓒手持文书,从室内走出,哑声道:“才指挥使临终遗言,三子随军北上。”

    赵榆点了点头。

    回头望一眼内室,光线昏暗,杨瓒喉咙似被堵住。

    杨土,弘治帝,才指挥。

    穿越以来,见多生死,仍痛楚难捱。

    “孙连……”

    “佥宪写一道手书,即可押其入京。”赵榆道,“交北镇抚司提审,取得口供,今生今世休想翻身。”

    “本官这就去写。”

    当日,才指挥使的死讯传遍卫中,孙同知的恶行,亦被锦衣卫张贴内外。

    军汉都有血性,常年戍卫营州,虽不比蓟州等地,一样和鞑靼拼过刀子,玩过命。

    闻才指挥死讯,得知孙连所为,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

    才方三子腰束麻带,主动请命,欲北上御敌。

    “堂上尝言,为国杀敌,护百姓安乐,乃官军本分。今鞑靼叩边,我兄弟请缨,愿随监军北上,浴血搏命!”

    三人为首,卫中三千余人,凡能举刀者,竞相请命,皆愿往北。

    杨瓒同赵榆商量,以才指挥使留下的文书为凭,选出能战者八百,马夫厨夫等三百,即日往北。

    “本官已上疏朝廷,言明卫中诸事。”

    才指挥身死,孙同知押往京城,营州左屯卫现由两名佥事掌管。先时依附孙连之人,现多心惊肉跳,不敢随意露面。

    军情紧迫,杨瓒没有时间一一追究,只令番子下去传话:“凡与谋者,本应问罪。然逢需人之时,如主动请缨北上,或可功过相抵,求得网开一面。”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哪怕枣核太大,硬得崩牙,为求生路,也要硬着头皮吞下去。

    才指挥使不死,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偏人死了,更有临终遗言,送三子北上。

    两相对照,孙同知直接被比成尘埃。

    押解入京,下锦衣狱,必死无疑。

    先时依附于他,架空才指挥,如今事发,朝廷追究,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杨监军给出另一条路,哪怕是九死一生,也要搏上一搏。

    活下来,依旧官途有望。

    死了,念在拼死杀敌,应会免去前罪,不至累及家人。

    想得透彻,便存赴死之心。

    这些曾贪慕权势、排挤同僚的将官,心念一转,再无惧生死。更将拿起刀剑,成为军中先锋,当先同鞑子拼命。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杨瓒率一千八百人,自营州左屯卫出发,直奔镇虏营。

    过牛栏山时,遇大雪封路。

    伯府护卫做回老本行,两人一队,充夜不收探路。寻不到山民,竟抓来一伙山贼,命其为大军引路。

    “山贼?”

    看着一身皮袍,露出两条花胳膊的大汉,杨瓒半晌无语。

    山贼充向导,该说锦衣卫果真不拘一格?

    “可信得过?”

    “佥宪放心,山寨老小都被押来。”

    赵校尉按住山贼肩膀,五指用力,威胁之意昭然。

    在杨瓒跟前,几人很是收敛,话也有所保留。事实上,为抓到这伙山贼,费了众人不少力气,一个护卫还被陷阱伤到。

    抓到山贼头子,赵横就放出狠话。

    “带路不带?”

    “老实带路,事情好商量。敢不老实,老子的刀可锋利得很!”

    贼匪盘踞山中,劫掠过路行商,杀人越货,恶贯满盈。

    搜寻山寨时,赵横搜到几枚腰牌,上百锭官银,堆满仓房的稻谷,表情已十分不善。看到山贼身上竟是边军夹袄,更是怒上心头。

    “老爷,冤枉,这不是咱们截的!”

    贼首喊冤,死活不承认军粮和袢袄是抢劫所得。

    “抢劫官银,老子认。这些稻谷夹袄,都是从商人手中换来。如有半句虚言,管叫天打雷劈!”

    “你和谁称老子?!”

    赵校尉横眉立目,一脚踹犯贼首。将其捆绑结实,绑在马后,一路拖到大军营盘。

    带到杨瓒面前时,贼首仅剩半条命。

    “你是说,有商人市卖军粮袢袄?”

    山贼被收拾狠了,脖子缩得鹌鹑一般。

    不只答应带路,更是竹筒倒豆子,将同商人往来交代得一清二楚。

    “不敢瞒老爷,真是换来的!”

    详细描述商人的长相口音,贼首指天发誓,绝无半句假话。

    杨瓒沉吟片刻,问道:“如再见几人,你可能认出?”

    “一定,一定能认出来!”

    贼首点头如捣蒜,生怕回答不对,被丢给锦衣卫,剩下半条命也被折腾干净。

    “既如此,便由其带路。”

    贼首被带下,杨瓒同赵榆商议,先以小股队伍同山贼探路,确认可行,再令千人拔营。

    “我等耽搁半日,密云便危急十分。”

    杨瓒走到帐边,伸手接住一片鹅毛大的雪花,深吸一口气,只觉凉意顺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被冻住。

    “赵校尉,一切有劳!”

    赵横抱拳,回身抓起贼首,点齐人数,迎风冒雪,向山下进发。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两个时辰后,赵横遣人禀报,前方确有通路,可往北行。

    “有处峡谷,可容四骑并行。山高谷深,能挡风雪,行军可快数倍。”

    “山谷?”

    杨瓒有些迟疑。

    这种地形可挡风雪,也会遮挡视线。如有埋伏,一千八百人怕会堵在谷中,进退不得,被包了饺子。

    “佥宪,我等尽查两侧山麓,未见埋伏。”

    雪深过膝,峡谷两侧都是光秃秃的石山。四面陡峭悬崖,赵横等夜不收出身,上去都费不小力气,几遇险情。

    寻常军汉,别说在山顶埋伏,爬到半截就会摔落。

    鞑靼?

    更不可能。

    鞑靼骑兵彪悍,优势却在平原。遇到这样的地形,也得歇菜。

    “佥宪如不放心,可再遣人探查。”

    斟酌几许,杨瓒终下令拔营。

    一千八百人的队伍,排成长列,由锦衣卫引路,穿过茫茫雪原,向山谷进发。

    粮食药品被捆上马车,安排在队伍中间。缴获的稻谷袢袄也被带上。

    一车是拉,十车也是拉。

    边军缺衣少粮,蚊子腿再瘦,一样是肉。

    官银全部留在远处,推倒房屋,以雪掩埋。

    粮食衣物是必须,金银财宝现下是拖累,可回程再做计较。

    “佥宪,前方即是山谷!”

    双屿卫的工匠手艺寻常,制造的单筒望远镜过于粗糙。

    杨瓒回京后,将图纸献到御前,内府工匠推陈出新,不只改良单筒望远镜,连双筒都造了出来。

    当然,后者还在摸索改进阶段,只能在内廷“玩赏”。

    发到杨瓒和赵榆手中的,仍是前者。

    透过磨成薄片的水晶,杨瓒看到两处耸立高崖,中间一道狭长缝隙,正是锦衣卫寻到的深谷。

    四下远眺,的确如校尉所言,此处险峻异常。兼有积雪覆盖,不借助工具,除了猴子,估计也只有夜不收才能徒手攀援。

    “分成三批,逐一行进。”

    小心无大错。

    杨瓒本欲当先,被赵榆拦住。

    “杨佥宪稍慢一步,由本官先行。”

    虽然遇袭的可能性很小,还是谨慎为上。

    知赵榆好意,杨瓒谢过。

    两人上马,相距数米,先后步入谷中。

    寒风凛冽,刮过耳边,似怪兽咆哮。

    大雪被峭壁遮挡,朔风却愈发猛烈。盘旋着冲入谷口,像是锋利的刀子。

    杨瓒握紧缰绳,紧了紧斗篷。

    行至五十米,发现风力忽然减小。再行百米,竟是只闻风声,不见雪影。

    山谷内外,活似两个世界。

    “驾!”

    探路的卫卒折返,确定前方没有危险,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下令,“速行!”

    骑兵扬起马鞭,步卒加快脚步,轰隆隆的声音在山谷回响。

    不到两刻,五百人穿过风口,走到山谷尽头。

    崖上,赵横举起长旗,用力挥动。

    第二批卫军进入谷中。

    一刻钟后,是运粮的大车,最后是三百步卒。

    待所有人安全行出,赵横等人自悬崖爬下,拍掉身上碎雪,用力跺脚,再次飞身上马,往前方探路。

    千人行军,沿路留下脚印辙痕,绵延数里,方被大雪掩埋。

    杨瓒坐在马背,几乎要被冻僵。始终坚持着,没有换乘马车。

    两盏茶的时间,探路的护卫折返,脸色凝重,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方有村落,疑被贼寇洗劫。”

    什么?!

    杨瓒脸色雪白,脑中闪过最坏的念头。

    此处已近密云,难道仍是慢了一步?

    “佥宪,”赵榆道,“这股鞑靼未必是从密云而来。”

    “不是密云?”

    “只是猜测。”赵榆翻身下马,以长刀在雪地勾画,很快绘出一副简单舆图。

    “此处是密云,此处为怀柔。如我所料没错,这支鞑靼九成是探路的游骑,极可能是冲破慕田峪,绕过怀柔,潜行而来。”

    “怀柔?”

    杨瓒凝眸,不得不感叹,赵佥事堪比行走的舆图。

    假使这支游骑自怀柔而来,未必能证明密云无事。但若置之不理,继续赶往镇虏营,一旦被鞑靼寻到空隙,袭扰营州,祸患必定不小。

    “怎么办?”

    杨瓒拿不定主意。

    这不是在图上推演,也不是朝堂论战。他的一句话,将决定千人生死。

    所谓穿越客就能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当真是笑话!

    实在想不出办法,杨瓒皱眉,看向赵榆。

    “赵总戎以为如何?”

    赵榆嘴角抖了抖,他只是副总兵,称不上总戎。

    杨监军正色表示,什么副不副,就是总戎!

    比脸皮厚度,赵榆败局。

    “以本官之见,可分兵增援怀柔,余下往镇虏营。”

    “分兵?”

    “分兵。”

    握了握拳,杨瓒咬牙,好,分兵就分兵!

    事到如今,除了分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下点出步卒五百,骑兵两百,由才指挥使两子率领,增援怀柔。这一决定看似仓促,实成一支奇兵,阴差阳错,正中进犯之敌七寸。

    只不过,战事情况尚未明朗,无论鞑靼还是边军,均无人知晓。

    两日后,谢丕顾晣臣率近两千人,先抵镇虏营。

    比起杨瓒,谢状元和顾榜眼的手段更为干脆,两人合力,一顿巴掌扇下去,营州中屯卫上下,一个赛一个老实。

    调兵,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没有虎符,没关系!

    天子手谕,两位监军,一名监枪官当面,万事好商量。

    杨瓒和赵榆只调军卫,谢丕顾晣臣连贴户都没放过。

    待到镇虏营汇合,杨御史蓦然发现,比起正儿八经的古人,他当真还有得学。

    与此同时,顾卿日夜兼程,抵达京城。

    至北镇抚司复命,到有司交换官防,歇息不到半日,又得天子授命,同顾鼎一同出兵北上。

    兄弟相对,一样的高大挺拔,身姿修长,俊美非凡,仪表堂堂。

    看到顾卿赛雪的面容,想起上次并肩作战的场景,顾鼎顿觉哀伤。

    抬起头,眺望天际,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又将“噩梦”重温?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得善终

    正德元年,十二月癸丑,杨瓒赵榆率千人抵达镇虏营,同先一步赶到的谢丕顾晣臣汇合,商讨北上御敌之策。

    蓟州镇守太监本该在此迎候,一同前往密云。

    怎料,众人抵达营堡,王公公却是不见踪影,迟迟没有露面。

    半日后,方有两骑快马奔入营口,骑士着黑衫戴圆帽,不是北疆边军,竟是东厂番子。

    两人拉住马缰,不及说话,先后自马背滚落。

    “急报!”

    抓住一名边军,番子嘶哑道:“鞑靼破开磨刀峪,攻下墙子岭,镇守王公公率五百人御敌,已、已战死峪口!”

    说话间,番子猛然一阵咳嗽,一头栽倒。

    几点黑红溅在雪上,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边军这才发现,两人身负重伤,背后都插着数只短箭。圆领衫被血浸透,朔风吹过,冻得铁板一样。

    边军忙将人扶起,手指探到鼻下,发现还有气息,当即大喊:“快禀报副总兵和监军,请李大夫救人!”

    杨瓒等闻报,忙放下舆图,快步走出帐外。

    大夫随后赶至,把过两人脉息,脸色凝重,继而摇了摇头。

    “大夫?”

    “见过诸位大人。”

    李大夫起身拱手,面上凝色未消。

    “这二人伤势如何?”

    “回大人,伤及内腑,失血太多,又中了毒,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

    众人脸色立变。

    “小老儿有几片老参,能留得几息。大人如要问话,需尽快。”

    李大夫打开药箱,吩咐徒弟端来温水,也不令人将番子扶进帐内,当即开始施为。

    两名番子服下温水,口含参片。

    少顷,手指微动,面上恢复几分血色。旋即发出两声咳嗽,喉间发出嗬嗬声,接连醒了过来。

    见两人睁眼,杨瓒不敢耽搁,立刻开口询问。

    “磨刀峪为何被破?王公公如何战死?”

    粗喘两声,番子挣扎回道:“五日前,王公公得悉鞑靼动向,知晓情况紧急,立即点营中将兵赶往峪口。”

    番子用力咬着参片,声音沙哑,尽量将话说得清楚。

    “先时,潮河所、曹家寨接连被鞑靼攻破,指挥战死,巡抚重伤,三千边军不存。磨刀峪再破,则密云危急!”

    “王公公出兵时,遣快马飞驰怀柔,提醒当地守备警慎。此后,再未有消息传回。”

    随番子讲述,谢丕顾晣臣的眉心越拧越紧。

    杨瓒赵榆互看一眼,顿感心惊。

    才氏兄弟带走的几百人,怕会正面遇上鞑靼。如是游骑,尚能应对。假若是千人骑兵,怕会凶多吉少!

    赵榆抽出腰刀,直接在地上勾画。

    先以方形刻出怀柔密云,紧接着,是慕田峪、石城匣、冯家堡、白马关、潮河所、密云后卫、曹家寨。

    最后刀锋一转,直斜向下,重重刻下磨刀峪和墙子岭。

    舆图渐成,线条简陋,却更为直观。

    看到被地堡隘口包围的密云怀柔,在场之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这……”

    如边军兵备充实,粮饷不缺,几处地堡卫所便如一柄长刀,互相支应,互为犄角,深扎草原,进可攻退可守。

    现如今,情势逆转,鞑靼以骑兵分散击破,各地堡营垒皆被敌所占,如一张大口,将密云重重包围,随时随地都可吞噬入腹。

    “镇虏营兵力不足,为免鞑靼声东击西,断绝后路,王公公只带五百人,五十人持火器,急奔墙子岭,望能抵挡两日,候援军到来。”

    “哪想到,竟被人以毒计暗算!”

    说到这里,番子双目赤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那些数典忘祖的败类!为了金银,竟不顾百姓死活!将毒药洒入井水,掺入稻麦,趁将兵毒发,无力抵挡之机,打开了峪口!”

    “王公公带着少数能战之人,拼死守在地堡,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番子再也说不下去。

    另一个番子沙哑接话,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恨意:“那些枉披着人皮的畜生,竟逼着岭口外的百姓提火油,泼在地堡之上,以飞矢放火!”

    “百姓不从,死在鞑靼刀下近三十人!”

    “堡中的弟兄先是中毒,又被烟熏,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冲出同鞑子拼命。结果,竟被绊马索绊倒,被马蹄活活踏死!”

    “被抓来的百姓,一样没能逃脱。”

    “不是人,他们不是人啊……”

    番子痛哭,最后的话,几乎是伴着鲜血吼出。

    杨瓒怒从心起,切齿愤盈。

    如此恶行,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两名番子靠老参撑到现在,近乎油尽灯枯。发出最后悲声,抹去眼泪,挣扎着翻过身,伏地叩首。

    “望诸位大人为镇守正名,为枉死的五百弟兄报仇!”

    尾音落下,力气耗尽,两人向前栽倒,双目紧闭,气息全无。

    “大夫,”杨瓒哑着声音,“可还能救?”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阎王夺命,生死不由人。”

    阎王夺命?

    杨瓒握紧双拳,牙关紧咬。

    哪里是鬼神之故,分明人间恶贼为祸!

    吩咐卫卒准备木棺,收敛二人尸身。

    杨瓒转身,看向赵榆谢丕等人,道:“鞑靼既下峪口,不日必至镇虏营。如何应敌,诸位可有计较?”

    几人面色肃然,片刻,谢丕出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贤弟以为如何?”

    杨瓒心头一动,顾晣臣和赵榆同时挑眉。

    “请谢兄详解。”

    “需以舆图对照,还要劳烦赵佥事。”

    “何言劳烦。”赵榆道,“事关机密,需入帐详议。”

    “正是。”

    几人重回大帐,杨瓒落后两步,唤来一名校尉,令其领三十人,携药品干粮,往怀柔送信。

    “追上才千户,道明本官之言,贼寇手段卑劣,并有奸细助纣为虐,万万留意饮食水源。严防身份不明的商人,自称边民捐送粮草,也要仔细盘问,不可轻信!扎营前必遣人四处勘察。实不可为,当弃井口溪流,融雪为水。”

    “是!”

    “遇鞑靼骑兵,百人迎战;五百以上,择情应对;千人之数,务必避其锋芒,退入怀柔固守。点燃狼烟,援军不日可至!”

    “是!”

    “还有,”杨瓒顿了顿,道,“当地官员,总兵官巡抚之外,不可轻信。”

    “佥宪,这?”

    校尉惊诧,此言传出,杨御史必会被朝中诟病。

    “照实说,无需顾忌。”杨瓒现出一丝苦笑,道,“依本官,怀柔上下都需提防。密云后卫指挥使,即被卫中奸细所害。但事到如今,只能赌上一赌。”

    校尉抱拳领命,点出五名番子,二十余边军,带上干粮伤药,离开大营,飞驰怀柔。

    目送校尉离去,杨瓒走回大帐,同谢丕等重论御敌之策。

    当日,镇虏营的篝火彻夜未灭。

    夜色中,营口大开,吊桥放下,十余匹快马鱼贯奔出。

    骑士衔枚,以皮环束马口,粗布包裹马蹄,悄无声息潜入黑夜之中。

    营堡内,杨瓒谢丕等身先士卒,铲雪提水,堆雪筑冰墙。

    赵榆换上袢袄,手提两只水桶,行走如飞,不见半点费力。谢丕顾晣臣将袍角掖进腰带,挥舞着铁锹,片刻堆满两车,头顶蒸腾一层热气。

    杨瓒摆足架势,却是力不从心。

    雪铲两锹,水提半桶,便有些直不起腰。

    看看爆发小宇宙的谢状元顾榜眼,再看看提着两桶水,似练过草上飞的赵佥事,杨御史撑着锹柄,默然垂泪。

    个头比不上,力气比不上,身手更不用提。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论坑人的技术,倒能傲视群雄。

    但这值得骄傲?

    朔风卷过,几点雪碴砸在脸上。

    杨瓒转过头,发现谢丕和顾晣臣都除下外袍,和边军一样,光着膀子干活。

    瞧瞧两人,看看自己。

    捏捏胳膊,杨瓒更觉悲哀,泪水再次盈眶。

    明明是个读书人,八块腹肌作甚?!

    夜幕退去,旭日东升。

    火红的光芒,撕开笼罩边塞的灰雾。燃烧一夜的火堆陆续熄灭,腾起阵阵青烟。

    晨光中,镇虏营大变模样。

    外墙被积雪和坚冰包围,银装素裹,仿佛一座雪堡。

    冰面光滑如镜,几能映出人影。随太阳升起,反射五彩光芒。

    城墙上,边军举起一支单筒望远镜,方圆数里尽收眼底。百米外挖雪的一只兔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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